韩九言

愿玫瑰带刺

无境之境(二十五)

生命是一场幻觉。

无论是现世还是这场赖以为生的幻觉,人类都划着自己那只残破的断桨顺着时间漂流,在短暂的风平浪静中对下一秒的雷电掉以轻心。

做刑警的日子,文星伊看了很多人的愤怒、恐惧、嫉妒、挣扎与不安。她在有理由或无理由的善恶中摸寻着经验,用世人的情绪平衡着愉快与痛苦。

“你觉得呢?”

这个声音非常遥远,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。文星伊发着懵,像头顶的灯光一样寂静地呼吸着。安惠真的言语里是飘忽着不确定,但不容拒绝的坚定又见缝插针地溢了出来,

“什么?”文星伊问道。

她无意阻隔着视野,好像自己从未游离过,这样就不用毫无准备地被拉回这充斥着强硬和烦躁的空间。

安惠真不耐烦地揉了揉眉间,这种不耐烦里透露出一种难以招架的感觉,似是极力忍耐着什么。

“我说,由你来押送金容仙去检察院,有没有什么问题?”

结尾的问句说得格外短促,文星伊听起来却还是很长,像一段锥形的永恒,最尖锐的地方抵在心上,又或者说,她的心以一种随时会倾塌的姿态立在锥体的尖端,尴尬而惶恐地悬在那里,为了不坠下来而更深地刺入,一点一点重复地熬着,重复地靠近一个又一个明天。

片刻后,她轻轻摇了摇头,带着一种妥协的敷衍。

“为什么?”

会议散去后,文星伊故意放慢动作,在门口截住了安惠真。

“你明明知道我……”

她们之间保持着一种难以忽视的距离,如同两个玻璃缸里的鱼,被厚实的玻璃隔开,连声音都被切割成不连贯的音节,曲折而失真地抵达对方。

“我以为你会想要一些独处的时间……”安惠真说。

文星伊定定地站着,半张脸藏在光打下来的阴影里,挂着他人看不见,也猜测不出的复杂表情。她想象着在那样诡异的场景里,梦寐以求的独处时光里,满心满眼都是横冲直撞的想念与爱意,却只能在各自的心思里经受灭顶之灾。

“有什么想说的,想问的,给自己一个机会……”安惠真抬手灭了会议室的灯,背过身自顾自地走到门外,像一朵颓败却招摇的牡丹,“慢慢地,好好地送她。”

    

生命是一场幻觉,所以爱恨能在幻觉里张牙舞爪。

窗外是车流往返发出的噪音,车内的沉默却像是被风干的郁金香的味道,凄惶而毫无活力,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死甜,掺着一种不管不顾的静默。

金容仙坐在后座,穿着几天没洗过的白衬衫,上面残留着乙醚的味道,樟脑丸的味道,跟车内枯败的香气混在一起。久未进食的她没什么力气,眼睛里是一团浑浊的灰,却又会不合时宜地露出几瞬警惕的神色,目光流转,继而像功亏一篑般再次颓唐了下来。

文星伊开着车,速度慢悠悠的,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朝后视镜撇过去,那目光是远望着的,不落脚的,仿佛沾上一点尘土就要散了去。去检察院的路不过三十分钟,文星伊硬是把整个江南兜了个遍,路上遇水遇桥,遇椒子巷,遇大学城。她把跟金容仙有关的地方都去了,像一个人完成着所有的仪式,没一点慌乱失态。

车子过了一个减速带,两个人随着车身颠了颠,没说话。文星伊转了几圈,还是开到了后紫门的废弃厂区,金容仙曾经救过自己的地方。这里比先前显得开阔了些,路宽,但坎坷。侧边建筑物拆了个七七八八,但依然有旧建筑的边边角角落在石沿上,碎成七八块,被轮胎碾过后扬起一场细密浓厚的灰尘,在太阳底下流窜。

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,熄火的时候引擎发出一阵喑哑的呜咽。文星伊右手搭在方向盘上,四指敲在有些破碎的皮质保护套上,一下,两下,三下。她响起安惠真对自己说过的话——“好好送送对方”,她耸着肩膀,目视前方,阳光刺在玻璃上,激起好几束白亮的光,有的洒向外野,有的刺在自己身上。她咳了一声,手指停了下来。

……

“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

这句话问得突然而直接,金容仙咧了咧嘴角,长久的沉默让她嗓子发干,开口是声音有些抖,吞咽一番才说出话来。

“该说的,都交代过了。”

文星伊料到对方会这么说,却还是心头一颤。

她张了张嘴,不知道下一句怎么接,唇齿在凉气中滞留了片刻,然后瘪下去:“那对我,对辉人,又是为什么?”

有一种诡谲的气氛在这句话末尾时,一点一点漾出来。文星伊的身体逐渐发热,为了掩饰变得粗重的呼吸而屏着气。她的耳朵烧了起来,仿佛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,惹得一阵嘶哑耳鸣,陷入座椅靠背的脊柱紧绷而笔直,以一种不舒服的,滑稽的姿态嵌了进去。

后视镜里,金容仙笑了,隐隐地,带着装出来却又真实的轻蔑。

她眼里充着血,看着下一秒就朝自己窜过来的文星伊,笑着,美得要命。

双手被拷的结结实实,眼前人用愤怒的,侵略的体态逼近,左臂直直地抵着自己身后的靠椅,挤压着为数不多的距离。胸腔内将要爆发肿胀也冲不破空气中的静谧,没有人说话,没有人逃避,没有人呼吸,金容仙盯着对方的眼睛,能听见自己的,文星伊的心脏咚咚的响,转瞬也被这静谧所淹没。

“从始至终,都为了你那不可理喻的计划……”

“那你为什么救我。”

“这不是真的。”

“我呢?我算个什么东西。”

金容仙没有反应,更或是没反应过来。她眉毛动了动,脸又白了三分,淡青色的血管在额角显现出来,死气沉沉的。

文星伊闷哼了一声,垂了眼泄了气,抬手伸出两指捏上对方的下颚,眼里突然泪朦朦的。她倾过身,薄薄的唇突然凑了过来,激得自己一阵战栗。

那软糯得舌尖在自己干涸的嘴角一寸一寸地舔舐,谨慎的,小心翼翼的鼻息微弱地拂在自己的脸上,沾着不知道是不是泪水的睫毛刮过眼眶。

“我呢?容仙……”她又问了一遍,带着服了软的,祈求的意味。

“我算什么东西?”

金容仙听见对方念出自己名字,像是吞了一块冰埂在喉头,痛苦地镇在那里,只能用热烈的伤口将它融化。

大抵有什么情绪涌现,如火星般汇聚的光在她眼里闪动一下,灭了。

“别傻了……”她开口,颈后溢起薄薄的汗,“你以为,我们有什么?”

 

是啊,有什么呢?文星伊想。

不过七分虚情,三两假意,还有一颗心,独独我这一颗心。

 

“真有你的,金容仙。”

她低低地骂,下一秒发了狠,将金容仙整个人放倒,单薄柔软的身体啪地一声摔在窄小的后座上。文星伊的腹部压了上来,她的背像山一样,嘴里发出磨牙的声音,手用力地,狠狠地钳住那人的腰,像巨大的牙齿,不在乎会刮伤别人,还是自己。

金容仙感受到遮蔽的衣物被扯开,暴露在外的身体下意识扭缩在一起,泛白的肌肤上因为对方的动作留下一块有一块红斑。她推搡着,一下两下,然后便不推了。

文星伊的手指滚烫,接着一节一节变得冰凉。

她感受到自己体内被炙热地鞭打,身体如弓弦般绷紧,被紧拷的双手攥成拳举过头顶,手腕处被金属刮破,有血珠渗出来,忽然疲软。一丝光,只有一丝光从头顶钻了过来,像自己的双手一样无力,软塌塌地照在文星伊的脸上,这张脸在粗鲁的举动间变了形,带着怨怒,悲愤,罪恶,令人发指的厌恶,或许或许,会有那么一丁点快乐。

 

真想抱抱她啊。金容仙想。

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久久不散,无论身心,都被折磨地痉挛轻颤,她握着的拳又紧了紧,将大脑传给身体的每一分冲动都掐死了去。

金容仙不是没想过,她们融为一体时的模样。

带着香味的床单,嫩白或是浅蓝,化成了海。软榻的被子牢牢包裹住所有缝隙,掀翻后露出床板,像一张宽泛而模糊的地图,任由她们摸不着方向地走向四面八方。文星伊温柔地,伸开手要抱自己,她的掌心落在自己的背上,头顶,一下一下地顺,她把自己的发拢在手心,在指缝间流窜游走。偶尔停下动作,那手掌便像吸盘一样捂在自己身上,深深地楔入。

大学,枪,家,家里的床,羊汤馆子,汽车城,计划,爱恋,阴谋和愤怒,活,我死你活。

金容仙这么想着,又感受到撕烂血肉,碾碎经脉的痛。

痛得像一场幻觉。

文星伊。她唤一声,放弃地让自己的声音颤抖,险些落下泪来。

恨我吧。她说。

 

生命是一场幻觉。

而我需要你在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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希望大家多多喜爱小艾的kk音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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